大旺是村里的富二代,组过马帮,越过边境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个故事

文∣濮进增

马锅头大旺

1.

父亲是一位朴实的木匠,经常要到别人家里驻扎下来做木活。

相较于村里多数人的主业,父亲总是安静的雕琢着那些木板。妈妈常年在家带着我和姐姐,除了偶尔会有需要木工的雇主找上门,鲜少有人光顾我家。

对于从小就好热闹、喜欢往人多地挤的我来说,家里是冷清的。

童年记忆中,整个村子最有人气的地方就是大旺家,村里男女老少农忙完之后有事没事的都喜欢往他家里跑,我就是其中一个。

为啥大家都喜欢往他家里跑,起先是因为大旺他爹,也就是我大爷爷。一直以来都是生产队的大队长,以前村里人开会都会到她家聚起来。大爷爷还是一位资格深厚的老党员,每年乡上党员总结大会都会请他在大会上发言。

每次到他家,都能看到大爷爷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客厅正中间的太师椅上。

大爷爷总喜欢背着双手,像一头雄狮一样在村里到处转转,四通八达的巷子中有啥不得体的行为说一下,再到村委会里面坐着喝杯茶,现任的村领导们会积讨教管理经验。村民之间有个什么纠纷,大爷爷说话也最为公道得人心的。

大旺是大爷爷最小的儿子,属于在光环照耀下长大的孩子。

这个旺字,不仅要旺我小儿子的一生,还要旺家庭,更要旺家族。光是旺还不行,要大大的旺,大爷爷常在嘴边念叨为啥给我小叔叔取名大旺。

2.

村子往下走七八十公里就是另一个国家——缅甸,一个军阀割据的国度。全村上下十之八九的人都把生计放在了对面那个比我们还贫穷的国家上。

数十年以来,偷渡到对面反政府武装控制的地方伐木是多数村民一辈子的事业,只要胆大,每年会有很多热钱从对面的原始丛林流入村民的口袋。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大旺叔叔也不甘落寞,每天缠着大爷爷要出去闯一片天地。原本大爷爷想利用一下自己在乡里的老资历,再疏通疏通关系,让小儿子选进村委会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无奈,大旺叔叔心太大,一心想要出国,闯荡出一份众人口中的大事业来。

儿孙自有儿孙的路,拗不过自己儿子的大爷爷拿出家里的林权证、土地证以及自己的党员证,叫上村主任去做担保人,来到镇里的农村信用社借了三万八千块钱。这可是于那个年代里相当庞大的一笔数额,村里偶尔有个别富裕的都只是被成为万元户,谁家急需用钱,带着兄弟几个全部去做担保人,两千块钱都很难贷出来。

男女老少皆点头称赞,大爷爷真是了不起,竟然能从信用社借来那么大一笔贷款。后来又有传言流出,这笔贷款不仅有村主任做担保人,连乡党委书记知道后都主动站出来给大爷爷做了担保。对于寻常家庭,做梦也不敢想去借那么多钱,再者与大旺同龄的年轻人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气魄敢想着去闯那么大的天地,光是筹这比巨款就让人望而却步,一般家庭长大的年轻小伙大多都想着随着出国队伍做一个伐木工而已。

贷款加上原有的一些积蓄,大爷爷请来十里八乡会相马的老者到县城马市上给大旺买回来二十多匹高头大马。按照当时马匹的行情,两千块已经能买到非常好的马了,似乎只是朝夕变化之间,大旺很容易的有了一个马队。

院里院外都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谁家也没有过这么多马匹呀!

再联合上那些有一两匹马的散户,一个马帮组建了起来,拥有最多马匹的人家自然成为了马帮的头儿。从此之后,大旺有了一个亲切且颇具分量的称谓:马锅头。

3.

这一年的雨季,十三四个被大爷爷从四面八方请来专门教大旺养马、驯马的马师傅住进了他家,驯马时的吆喝声、马儿的啼叫声将这个四处充满着悲凉的雨季一下子络绎出了嘈杂喧闹的暖色调。

有了养马人可不能单纯的被称为大马帮,需再加上伐木工队及做饭洗衣的妇女同志,这样才能组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马帮。

于是大旺家就成了村里除村委会之外的庙堂之地,男女老少削破脑袋都要往里钻。除了像我这样的小娃和垂暮老人是看热闹的之外,大多钻进他家屋檐的人都是希望谋到一份“差事”,用尽各种方法期待着大旺的马帮把更多的人组进去。不算马锅头大旺,马帮中其他成员依次分为三等,最具分量的当然是丈夫有一两匹马在马帮中,妻子也是洗衣做饭打下手的一员;再者就是丈夫是伐木工队的,妻子是洗衣或做饭的;分量最轻的就是那种一个人在伐木工队或只有妇女一人跟这马帮出境的独角兽。

雨季刚过半晌,旱季迟迟未到。有幸被组进马帮的人们就已经开始梦想着边境口岸上无数的大老板背着成捆的百元大钞,着急的等待着像他们这样人员完备的大队伍到来,在大老板协调好个独立武装的关系之后,马帮就能顺利的“偷渡”进缅甸茫茫的原始雨林之中,不用几日,大批大批上好的木材就会源源不断的从国境之外通过口岸过境。马帮中的每位成员也会每天从大老板那里得到该得的那一份,谁都知道这是将小命放在裤腰带上于军阀混战的枪口下挣血汗钱。

之所以在村里的时候就需要将马帮各色成员组备齐整。以前有幸加入别村马帮进入过对面的人都知道,在人员混杂的边境口岸上,有经验的大木材老板最忌讳的就是临时组建马队与伐木工队,将不熟悉的人组成一个大马帮进入对面四处充满险恶的原始丛林中是不能为他们挣到钱的。更为致命的是:“每个独立武装开放山头和过境的时间各自不同,刚谈妥的生意会被另一个大老板抢去,随时可能面临过境时整个马帮都被端掉的危险。临时组建起来的散兵游勇肯定不如在家里就组建好浩浩荡荡开赴边境的大马帮。

出远门的日子快要临近的时候,大爷爷杀鸡宰羊,请来了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道师做了十多天的水陆大法会祭祀山神及各路神仙。好让这个刚组建的大马帮开赴神鬼莫测的缅甸雨林之后晦气不会跟随,财运却能恒通。

年轻的大旺在父亲的帮助下做到了村里几辈人都不敢想过的事情。

从村里出发的那天,作为马队领头的大旺,骑在系有大红花的高头大马上,头发也专门用发胶定了型。一个口哨响起,整个马帮的人,麻溜的翻上马,带上种东西,如大军出动一般,气势恢宏的开赴口岸。

4.

大旺带着马帮走了以后,整个寨子都静了下来。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缺乏每隔一段就有马帮大事件爆料出来给村民们带来刺激的感觉。我的生活也相对宁静了下来,整天只好乖乖的跟着母亲四处农忙,闲时也和小伙伴们一起耍耍,这样的日子是无需无味的。徘徊于大旺家左右再也不能听到想要的消息,看到心中期待的大阵仗场面。

六月一过,雨季来临。虽然整个季节里都是四处泥泞的道路,出行或是办事极其不方便,但这些丝毫也挡不住留守在村里老老少少的热情。雨季的到来预示着浩浩荡荡的大马帮很快就会归来。马帮归来以后,整个村子能在一夜之间从百无聊赖的死寂中活过来。

阴雨连绵的持续了好几个昼夜,第四天早上还没有完全从朦胧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被铃铛声、马儿啼叫声和大人小孩的喧闹声充斥着。

大旺带着他的大马帮归来了。

村里人自己的马帮第一年从国外闯荡回来使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据说大马帮是夜里三四点的时候回到家的。次日午后未过,村里就有各种版本的关于他们今年出远门如何赚到大钱的盛举流传着。最让人垂涎欲滴的是:咱们村这支大队伍,刚到边境口岸,就有老板围了上来,好几个老板都愿意直接先甩给马帮每位成员两千块钱,将他们定下来为自己伐木。这种还未干活就有人愿意出那么多钱订下来的事情对于世代守在山村中的人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马帮中的人私下透露出来,洗衣做饭的妇女们除外,这次出去最少的也赚到了四千多块钱。最容易让人记住的是马帮中有两位个性高调且十有特点的人。其中一位喜欢将整年跟随马帮挣回来的所有钱全部塞在上衣口袋里,每次出门,村里人都能从他快要撑破的上衣口袋里看出今年他挣到了不少。当他弯下腰的时候,随便一瞅就会看见口袋里许多的百元大钞。另一个则喜欢用一个塑料袋把所有的钱包起来放在裤兜里面,再用一股绳子将整包钱紧紧的扎起来,绳的另一头系在裤腰带上。两人有一个共性,每次买东西时候,都会当着大家的面把兜里钱全部拿出来,认真的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后抽出最旧的那张来付钱。

有人扬言,继续跟着大马出去,除去家庭中每年一两千的开销外,两三年就能成万元户。

整个雨季,村民们都不需要到田里农忙,大家都喜欢烤着炉火渡过雨季。每次从家里出来都会看到一波接着一波,男女老少,争着挤着往大旺家奔去,大旺才起床洗簌后不久就会有人陆续的到来围坐在他家的炉火旁。

很多时候,大旺是不愿意讲述自己出远门遇到的事情的,但碍于大爷爷老脸一放,端坐在大堂中间,他也只好不情愿的陪着人们坐了下来。

作为马锅头的大旺不愿多说,马帮中另外一些重要成员自愿来到他家为这个年轻的马帮领头人解围。这些人倒是能不厌其烦的给大家说着他们大马帮去到异国他乡,遇到的各种事情,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风土人情,说起怪气的习俗时总能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一阵又一阵的笑声从大旺家房檐下传出来,透过薄薄的雨雾,传遍整个山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关于对面村民的贫穷,马帮路过的缅甸村寨,很多地方都是用茅草搭成的草屋,一个小屋里挤着几代人,每对夫妇都有七八个以上的孩子。一把用来劈柴的刀子就能跟他们换三只大狼狗带回来,还有人用几块肥皂换回来了几套当地人自己织的缅人服饰。

偶尔心情高兴的时候大旺也会挑着他认为最惊心动魄的事情说说,在茫茫的原始丛林中,有次因为雾气太大,马帮误打误撞的跟林中老虎狭路相逢,虎惊,人慌,马也乱跑,四散逃去的人们两天之后才把马儿聚拢。说的最离谱最恐怖的一件事是大旺说他们曾经在路过一片竹林时遇到了两条巨大的蟒蛇缠在一起,被马儿的铃铛声惊到以后,大蟒蛇鼻子一吹,吹得整片竹林里四处都是飘落的竹叶,之后蟒蛇两个摆尾,将大片的竹林打倒后往更深更密的密林中爬去了。可就是这个故事,围在旁边的村民们都信了,跟着大旺说话的节奏,把心提到嗓子眼。这时有个年轻人于人群中大喊一声,差点把我们这些围观的小娃吓得跌进了炉火中。

最让小孩感到新奇的当属大旺从边境黑市上花了五百多块钱买回来的一台录音机。第一次见到这种稀奇玩意,把磁带放进去就能唱出很好听的歌。与此同时也买回来了好几袋的录音磁带,整齐的放在大旺的床头。在众多磁带中,最多的是卓依婷的,当然,大旺最喜欢听、也最喜欢跟着哼的也是她的歌。每当大旺听歌的时候,整个安静的小寨子都能跟着大旺沉醉在卓依婷甜美的歌声中。为此也有了这样一种说法:像大旺这么成功的人,将来是要娶卓依婷这么漂亮的女人才称得上门当户对。当别人奉承的说的时候,大旺也心里默认,总会开怀大笑。

好几次清楚的记得,跟父亲一起遇到大旺叔叔的时候每次父亲递上一根自己最好的红梅烟,大旺都懒得搭理。要想跟他说上几句话非得要递上有档次的烟或者喊他一声马锅头,哪怕爸爸是他比他大十多岁的堂哥。

5.

雨季快要结束,也是整个寨子气氛最为死寂的时候。每一年大马帮即将起身前十多天,马帮成员会重新洗牌。马锅头和重要的马帮成员在商议之后会剔除上一年在马帮中懒散、不听组织召唤的那些人,人员更替最多的还是属于伐木工队和洗衣做饭的妇女们。

说起下一年马帮人员这样沉重话题的时候,大旺脸上也挂起了大爷爷一贯拥有的冷峻,提高嗓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想跟着马帮一同前往的人必须要有胆魄,要有那种提着脑袋冲闯的魄力。

每当遇到说起大旺心中犹豫的人时,其他几个重量级人物也会煞有介事的板起脸来分析一下将来的一年缅甸形式是如何的艰苦卓绝,又搬出去年雇佣马帮的大老板通过他人传话过来的消息,今年往后伐木的形式是越来越紧。以此来镇压以下那些表现不好却还想挤进马帮的人。

常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马帮几大元老在大旺家里深沉的抽着旱烟。然后各家的老人们旁敲侧击的打听着自己儿子或儿媳去年出去表现如何。几家欢乐几家愁,有听到对自己家人积极评价的,也有马帮元老极力批评的,受到批评的那些孩子大多都不能跟着出去了。偶尔会有上一年表现不佳,回来后就积极送东西、献殷勤后重新被组进马帮的。

6.

第四个雨季到来的时候,大旺再也没能带着马帮回到村里。数十匹高头大马连同村里的三四十人都被进攻独立武装的缅甸政府军顺带掳走。接连几年,这些人是生是死音讯全无。

当人们快要忘记的时候,大旺及一些幸存下来的人胡子拉杂的回到村里。从此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滞。三十多岁的大旺找到了一个曾患过脑膜炎的女子匆匆把婚结了。

新一代的年轻人们也都喜欢到内地发达的沿海城市打工,很少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邻国偷偷伐木。马锅头这个称呼也逐渐成为了老一辈人的记忆。

现在的大旺,明锐的抓住了乡里扶持且大力主推人工种植香菇及中草药材脱贫的机会,日子慢慢盘活了起来。有人感叹,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次从生活中爬起来也不奇怪。

上了年纪,嘴上得了中风,两片嘴唇往左边斜歪着,很少说话的大旺,村头村尾无论遇到谁,都会咧着他的歪嘴可劲的笑。虽然嘴歪着,可笑容憨厚而朴实,也许这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是他对自己年轻时候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赎罪又或是想通了生活的本真,活出最坦然的自己但他的笑容也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几代人赖以生存的模式转变。

奇怪的是,沉默的大旺无论在忙任何事,每次看到我,都会停下来和我说说话:“你现在考出去了,将来可能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可千万要记住,年轻有为的时候一定要抱根本,不能像你叔叔我年轻时候一样稍有点出息就走起路来头望着天,祖宗是谁都给忘了。”哪怕一直以来他都是说同样的话,我每次都会微笑着点头答应。

作者:濮进增

责编:邱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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